第一盏茶：饥渴是生命的本能
夏日的午后，我穿过老城区曲折的巷子，撞见一位坐在藤椅上的老翁。他衣衫褴褛，目光却如炬，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，像是沙漠旅人见到绿洲般盯着我手中的水瓶。
“姑娘，能给口水吗？”他的声音沙哑，却带着奇异的穿透力。
我递过水瓶，他接过时双手颤抖，仰头饮尽的样子仿佛在完成某种仪式。喝完，他长舒一口气，眼神忽然清明：“这是你今日给我的第一样东西——解了我的渴。但你知道吗？人的饥渴分三种。”
他扳着枯瘦的手指，缓缓道来：“第一种，是身体之渴。像我这老头子，需要水、需要饭食、需要一片遮雨的屋顶。世人大多停留于此，以为满足口腹之欲便是活着。可是啊……”他忽然笑了，皱纹如龟裂的土地般舒展，“若只为此而活，与檐下麻雀何异？”
我怔在原地。原本以为只是一次寻常的施舍，却被他话中的锋芒钉住了脚步。他指了指身旁的石凳示意我坐下，又从破旧的布袋里摸出三只陶杯，摆成一排。
“第二种渴，藏在心里。”他自顾自倒入清水，推给我一杯，“人需要被理解、被记住、被需要。你看街上来去匆匆的人，哪一个不在寻找共鸣？可惜多数人宁愿刷着手机看陌生人的悲喜，也不肯对身边人说一句‘我懂你’。”
水流过喉咙的清凉，忽然带上了沉甸甸的重量。老翁的目光越过院墙，投向更远处：“最深的渴，在灵魂里。想要知道为什么活着，想要在宇宙里留下一点痕迹，想要触碰比肉体更永恒的东西——”他忽然咳嗽起来，每一声都像要把肺腑掏空。
我下意识轻拍他的背，他却抓住我的手腕。枯枝般的手指意外有力：“你刚才给的不仅是水，是看见了‘我’的存在。这是第一次。”
夕阳西斜，巷子里传来饭香。老翁摆摆手示意我该走了，却留下未完的悬念：“明日同样时辰，若你还愿来，我给你第二样东西。”
那晚我失眠了。想着老翁说的三种饥渴，想着自己终日奔波却从未问过：我的灵魂，究竟渴望着什么？
第二盏茶：给予是解渴的泉眼
次日我带着一壶新沏的绿茶赴约。老翁果然还在老地方，见到茶壶时眼睛一亮：“龙井？好品味！”
他斟茶的动作行云流水，完全不像昨日奄奄一息的老人。茶汤清亮，热气氤氲中他开口：“昨天你解了我的渴，今天该我解你的惑了。人人都知饥渴难受，却不知——解他人之渴，方能解自己之渴。”
见我不解，他指着第一杯茶：“给人水解身体之渴，得一时感激；”指尖移向第二杯，“解人心之渴，得长久情谊；”最后轻叩第三只空杯，“若你能解人灵魂之渴……那便是把自己活成了泉眼。”
他忽然问：“你可曾见过沙漠里的井？越是干旱之地，井水越甘甜。因为知道缺水之苦，所以涌出的每滴水都带着慈悲。”说着从兜里掏出一本边缘破损的笔记本，纸页泛黄，写满字迹。
“这是我的第三样馈赠。”他郑重地递过来，“记录了七十二个陌生人的故事。卖豆浆的王婶梦想开画廊，快递小哥在写长篇小说，就连总皱着眉头的老门卫，其实是个救了三个落水儿童的英雄……我花了十年收集这些故事，现在交给你。”
我翻开一页，看见工整的字迹写着：“7月14日，遇见穿红裙子的女孩，她给流浪猫喂食时说‘我们都是在城市里找家的孩子’。”猛然抬头：“您早就注意过我？”
老翁大笑：“世上哪有偶然？我三次‘要’你东西：第一次要水，第二次要时间，第三次要传承。你也三次给了我最珍贵的——注意力、好奇心与信任。”
暮色渐浓时，他起身拍拍尘土：“笔记本最后一页有你的故事。记住，最高级的给予不是施舍，是让人发现自己本就拥有泉眼。”
我飞奔回家翻到末页，只见潇洒的字迹写道：“某年夏末，有个女孩带着一壶茶来见老人。她不知道，自己眼里有光，足以照亮三个迷路的人。”
月光落满纸页时，我终于懂了老翁的寓言：他三次索求，实则是三次馈赠。而人生最大的饥渴，或许正是忘记了自己有能力解他人的渴。
如今我仍常去那条巷子，带上茶具和空白笔记本。石凳上换了新的迷路人，而我学着老翁的样子斟满三只陶杯——一杯解渴，一杯交心，一杯照见灵魂。每次俯身倒茶时，总能听见风中传来老人的轻笑：“看，又一个泉眼醒了。”
